风雪漫天,万物蛰伏。
在暮色迷茫中,在雪海深林处,沈从文终于找到那几间小木屋。但他一点也不觉的欣慰,因为他是前来寻仇,仇人虽已找到, 可是杀人总不是件愉快的事。
当沈从文踏入木屋的那一刻,他就发现,自己万水千山的此行已是多余:仇人已死,正舒舒服服躺在棺材中。人即死,所有的恩怨情仇均一笔钩销。
沈从文呆呆地站在那里,心中不知是悲是喜,还是无奈。
灵柩前,有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,单衣薄衫地跪在那里抽泣,也许是因为伤心的不能自己,异或刺骨严寒,竟禁不住瑟瑟发抖。沈从文本想问问她:李福田是何时死的,是怎么死的。但他终于不忍开口,默默站了许久,猛然转身朝门外走去。
他才到门口,有人道:“小兄弟请留步。”
屋内还有三人,正一字排开坐在一条长木凳上,里首的是个老和尚;中间是个老人,手持一根长烟杆;靠门口坐着个气宇轩昂的中年人,也正是中年人发话。
沈从文道:“阁下有何指教?”
中年人笑道:“指教不敢,只是天色已晚,外面风雪交加,此地前不着村,后不着店,不知小兄弟要去何处?”
沈从文道:“不管去何处,都比呆在此处强。”
中年人道:“这是为何?”
沈从文道:“我与棺材中的人有不共戴天之仇!”
老和尚忽然叹道:“生死两相途,你们本就不在一个苍天下,何来不共戴天之仇。”
烟杆老人也笑道:“我们即不是这里的主人,也不是前来吊唁,而是跟你一样来找死人的麻烦。只是没你那么深的仇恨而已,但不管怎么,好歹也在此呆一晚,明早结伴而去如何?”
沈从文想了想,也坐了下来,坐在那条长木凳上。
他方坐定,外面苍茫的暮色中,忽然有一条人影象一片雪花般飘了进来。
此人一袭黑衣,身行修长,年约三十,腰佩一柄三尺长剑,容貌虽端正,但看上去总觉有一股邪气。
他一出现,中年人、老人、老和尚的脸色均变了变,坐着也明显不自然。
好在黑衣人只扫视他们一眼就径直走到灵柩前。左看右看了一会,忽然掀起棺盖,一阵刺鼻的的尸臭涌了出来,黑衣人只好又盖上棺盖。
这时少女已惊起。
“我大哥人都死了,为何你们还不放过他?”
黑衣人嘿嘿笑道:“放了他?他若不死,我要剥了他的皮,抽了他的筋。”
少女道:“你们这些恶贼,你们为何不死?”
黑衣人道:“我怎么能死?你还活着,我怎么舍得死。嘿嘿!没想到李福田还有一个如此漂亮的妹妹。”
黑衣人还在笑,不过笑声已变的很淫猥。
少女无奈,只好走到里屋,然后关上门。
黑衣人目睹少女离去,笑容立时敛去,转身朝沈从文他们走来。
“这位不是吴老爷子吗?”
烟杆老人立即起身道:“老朽眼拙,不知公子……”
黑衣人冷笑道:“看来你真老糊涂了,十五年前的事就忘了?”
老人呆呆地木立着。
黑衣人又道:“十五年前,你广招门徒,有一个少年带了六十六两银子,只是差了四两,你就死活不肯收他,你记不住,我可记的清。”
老人深深一躬,行了个大礼,然后转身走了出去。
他一走,中年人也灰溜熘地跟出去。紧接着,老和尚低诵一声佛号也走了。
沈从文当然也坐不住了,在仇人的家中,与仇人的妹妹,还有一个看上去充满邪恶的男人一起过一夜,那还不如砍他一刀。
天已黑,雪未停,茫茫的雪花落在衣上,头发上,衣领颈中,甚至化成水,淌入身上,可是都未有人注意。
沙沙的脚步声,显示着他们烦乱、懊恼、沮丧的心情。他们是这一带的头面人物,什么时候不是风光体面? 什么时候被人迫得开溜?
沈从文终于忍不住道:“他是谁?”
“黑蛇!”
“黑蛇是什么人?”
“你是不是外地人?”
“在下来自洛阳。”
“你若是南阳人就知道他的剑有多快,他剑下有多少个亡魂!”
沈从文无言。
烟杆老人忽然叹息道:“今夜那丫头只怕凶多吉少,只可惜我已老了!”
老和尚忽然也叹道:“此人罪恶滔天,本应除之而后快,但佛祖也说过,我不先渡已,何以渡人?”
中年人喟然道:“身体发肤受之父母,亲在,子都不能远游。我若命损今夜,就枉为人子,看来,忠孝与道义果是两难全!”
沈从文却淡淡道:“不管黑蛇剑有多快,也不管他剑下有多少个亡魂,今夜我若就此离去,只怕一辈子也不得安心。”
他忽然站住,握紧剑,然后毅然回头,朝来时的脚印走回去。
剩下的三人象雕塑般站在雪地上,良久良久!
大门被沈从文一脚踹开,看见里面的情形,他就暗自庆幸来的及时,小姑娘被仰天绑在长板凳上,她竟没有哭,只是在破口大骂。
看见沈从文到来,黑蛇眼中燃烧的欲火渐渐变成怒火。
黑蛇冷冷道:“你回来找死?”
“不是,我只是来要你死。”
黑蛇大笑道:“你跟那几个老鬼不熟?”
“我根本不认识他们。”
黑蛇道:“妙仙寺的了尘禅师,铁刀武馆的吴川,还有人称‘铁抓鹰’的胡宏道,连他们都不敢管我的闲事,你凭什么?”
“凭我手中的剑。”
黑蛇大笑。笑,难免精神松驰,这便是破绽,沈从文突然出剑。 这一剑迅捷无伦,可是黑蛇却轻易躲过。
沈从文的心已凉了半截。
黑蛇微笑道:“不错,会使剑,看你能挡住你爷爷几招。”
他嘴在说话,剑已拔出,随手攻出了三招。这三招看似轻描淡写,却是妙到毫巅,沈从文已被割了两剑。
黑蛇又道:“你第一剑还有点水准,这几剑便差劲多了。来,让爷爷教你怎么使剑。”
又是几招过去,沈从文已是遍体剑伤,棉袄已割的七零八落,鲜血染红了破絮。
黑蛇叹道:“你怎么越使越差劲,是不是被爷爷吓破了胆?”
沈从文的伤越来越多,招式变的更慢,更笨拙,黑蛇当然也更大意了,因为他并不想轻易杀了沈从文。
终于,沈从文看似已无力反击,黑蛇也已尽兴,黑蛇一剑刺入沈从文的肩胛,可就在这时,沈从文忍住重创的巨痛,寒剑也刺入他腹中。
沈从文最后这一剑,迅捷无伦,与方才相比,竟似判若两人。
“你……”
沈从文冷冷道:“你爷爷深知剑法不如你,为了使你这个龟孙子大意,故意让你砍个够。”
黑蛇终于倒了下去。他的眼睛却还是睁的很大,因为他死都有不信世上会有这种定力的人。
黑蛇倒下去,沈从文也忍不住想躺下去。但他忽然发现屋里又多了一个人,一个黑衣青年。他不认识,但他已知道他是李福田了,因为少女轻唤了一声:“哥哥。”
“你一直在装死?”
“不错!为了逃避这条蛇,我只有装死。”李福田道:“我以为把吴川他们引来,黑蛇就会死,没想到这些大侠、君子比我还贪生怕死。”
沈从文道:“你认识我吗?”
“不认识,我想破头也想不出在哪跟你结了怨。”
“在洛阳杀的那个人你不会忘了吧。”
“那个捕快?”
“不错。”
“他是你什么人?”
“哥哥。”
“你知不知道,他就是咬着我不放。”
“他是兵,你是贼,他没有错。”
“你一定要报仇?”
“血债一定要用血偿。”
“你救了我妹妹,本来我想放了你。”
少女道:“你要放了这个大哥。”
李福田道:“住嘴!放了他,我就死,我死了谁照顾你?”他说完,拨出剑,一剑刺入沈从文的胸中,几乎同时,沈从文也挥出一剑。
沈从文的生命本已是危在旦夕,他本已没有拨剑的气力,但他竟拨出了剑,而且一剑就割断了李福田的咽喉。
李福田倒了下去,他的眼睛也是睁得很大,他也至死不信,生命垂危的沈从文还能杀了他!
也许,这就是仇恨的力量!
仇恨是一种力量,恻隐也是,就是凭着这种力量,沈从文才得以用最后一点力气割断绳索。
“我救你,又杀你哥哥,算扯平。我这里有一块玉,你拿着,到洛阳胡子街胡子巷找我弟弟沈从书,他会照顾你。记住,你们之间已没有仇恨了。”
……
少女哭道:“你为什么这么好?你为什么这么好?”
为什么这么好?沈从文再也听不到了。也许英雄都是这么好,他们可以在江湖中没有一点名气,但他们总是把仇恨、恻隐、原则分的清清楚楚。
求评:创著者,犹如身在庐山而不知其貌,一切的观点都是主观臆测,所以您的指教与褒奖都变的弥足珍贵.